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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集第二章欧斯卡
唉,说来说去我也真是最无辜的一个,平素里我就低调行事、不想惹事生非,为什么乱子总是出不完?
睡完一觉起来,昨晚那件事的严重性又向上突进了一级。
原因是那个蹈厉奋发、疑似罹患失眠症的除灵师,半夜三更辗转不寐,竟从窗户潜进漂亮房东房里,想降妖伏魔、为民除害。
我万料不到他竟有与阿修不相上下的身手,差点就在熟睡中被他得逞。
幸亏日间与绯月会面时饮下的咖啡一直未有机会吐出,他一擒住我,体内冰凉的液体晃动,立刻使我惊醒过来。
我大声呼救,好梦正甜的漂亮房东,立刻就被培养了一个多月的警戒感给吓得跃床而起,睁眼一见房里意图不轨的黑影,霎时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放声尖叫。
这一尖叫,惊醒了宿舍里的所有人,震耳欲聋的警报在静寂中鸣声放送,特种部队立刻在三分钟内赶到关切,但狡猾的夜袭者,早就在未能得手的第一时间内,抽身逃逸。
我相信,漂亮房东在目睹那好认的背影后,没道理不知道那人是谁。
但她不知是为了保护我或是不良少年,在警卫依宿舍条规制作口供笔录时,始终不肯透露凶嫌相貌,与可能的犯案动机。
十来分钟后,执行完基本流程的特种部队就撤出了宿舍。
只是,这事看似暂告一段落,其实却是不然。漂亮房东不说,女孩们也不吭,但心里可全都雪亮;特种部队一走,她们立刻要漂亮房东二选一,漂亮房东自然是老实说了。
“那两个混蛋!”忿忿不平的绯月捞起一挂武器,就想找人理论。
看来不良少年就算没被点名,也被归类为一丘之貉了!
有风华在,不消说,绯月当然是去不成。一干睡不着的人在房里陪漂亮房东直到天亮,才有些疲惫地回房换衣、准备早饭。
而不良少年昨天依旧忘记拎走的课本,现在早已打包好,就等快递前来取货。
被列为拒绝往来户的两人,女孩们无论如何也不同意他们再踏入这里半步。
而我呢,就在漂亮房东婉拒女孩们提出在家休息的建议,换好制服、下楼用餐的这十分钟空白时间内,战战兢兢地,向随时可能歇斯底理的最高领导人进行临时汇报。
结果我撒了个谎。
瞒天过海,但是很烂。
因为我怕她要是知道了符秀的身分与目的,会很高兴地直接把我打包送过去!
我告诉她,不良少年是个同性恋,因有恋物癖,对我一见钟情,而想与爱人符秀分手。符秀自是不信,屡劝无效之余,不良少年唯有带他来此。
两人在房里把话说开。
只是不良少年指证历历,符秀却是执迷不悟,死心眼的认定另一半变心是我所害,醋意大发的想置我于死地,于是便与不良少年争抢起来,却因被漂亮房动撞见而目的未达。
而后,不死心的他为挽回爱人,才会冒险夜袭,企图除掉我这心腹巨患。
听到这里,漂亮房东简直快要疯了。
靠着这烂谎,总算塘塞了过去,但女宿也因三番两次被人侵入,变得风声鹤唳,而决定进行彻底的检查,修补所有可能的安全漏洞。也因此,尽管外面警卫们的巡守次数明显频繁,出入口的盘查也更为严格,我仍必须出外避避风头。
幸好安检的项目不包括炸弹,警卫并未搜查车底,终究还是让我鱼目混珠的溜进了学校里。
不过,最无麻烦的躲藏之处,好像只有中央花园。
我蹲在贩卖机后,用贩卖机下挖出的零钱投了包洋芋片,非常缓慢地吃着,藉以消磨时间。但一想到得待上六个小时,就觉得乏味至极。
虽然平常待在漂亮房东房里也是无事可做,但那毕竟是女孩子的房间,让人觉得新奇;而且宿舍无人时,还可以随意走动。
至于这里,就真的只是一小方空间而已!
没办法,情势不对,就只有忍耐了。
至少,洋芋片的味道还不坏。
第十五声钟响。
我悠悠睁开眼睛,伸了伸懒腰。这午觉睡得还真饱!
再过十几分钟,变身限制就解除了,安检也早该结束了吧!
我起身先行打理,时间一到,立刻穿得衣装笔挺,准备打道回府。
刚转过第一个弯,胸口就受到了撞击。
“啊,对不起。”迷惑又歉然的声音。
“……”仰头一发现是我,这回,她笑笑的自个儿退了开。
“真巧,又遇见你了。”
巧是很巧,不过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……
“我们为什么……会在这里?”
和美女并肩而坐是很愉快的事,享受其他男人投射过来的羡慕眼光更是愉快,但是我实在搞不清楚,为什么我会糊里糊涂的坐在这里?
……几分钟前的不期然而遇,一问之下,她果然是迷路了!我照着她的希望带她到校门口,但不知道为什么,最后连我也给拉上了公车。
多亏我和她身上都穿着制服,因此沾了学院热心公益的好处,省了笔公车费,让阮囊羞涩的我这次能免于出糗。不过赛费儿的学生搭一般公车似乎是件很稀奇的事,打从上车到现在,我一直觉得不少人在暗地里偷瞄着我们。
拉环在头上左右摇晃,坐在前往市区的公车上,四叶微笑道:“难得可以不靠家人和朋友带路的逛街,其实我一直很想这么试试看。”
“哦,是吗……”这么说,我既不算家人也不算朋友了?
“那,和陌生人一起出游,你就不怕我侵犯你?”我故意吓她。
“不会的,我想你应该不是坏人。”她一脸信任。
“我的确不是。”而且也不敢。
才说出“侵犯”两字,折压手指关节的脆响就满车子霹雳啪啦,司机在经过警察局时还刻意踩了踩煞车。
美丽的外貌果然是最好的保护色!
望着她始终带着不解的翦水双眸,我如是想道。
“……真对不起,因为想买点礼物,不方便请室友们一起来,但就这样莽莽撞撞的拉你一道,也许会让你感到困扰……”她柔着嗓子道,似乎没怎么在意我躲着绯月的原因。
“不会,我完全没这么想!”比起麻不麻烦,我还更担心她会走失。
要是让她独自跑到外面来,到时候寻人启示可就刊登不完了!
为了不让她继续对我又抱歉又感谢的,坐车的这段时间,我想尽办法与她天南地北的聊着。
我的经历令她觉得新鲜,她的生活也让我觉得不可思议,这一段的交换谈话,也让我见识到贵族与平民间的观念落差。
这并没有谁好谁坏。
不一样的性别、生长在不同的环境、接受相异的教育,所见所闻完全没有交集,只能以世人观念进行的比较,原本就一点也不公正。
明明生在同一个世界,生活圈却是不同的型态,在好奇心的驱使下,我问了她许多关于贵族的问题,希望能更深入那神秘的世界。
她慢慢说着那习以为常、但对凡人而言却十分稀奇的事情,我将它当成奇闻詄事听着,浑然不觉路途遥远。
过了几站,公车停在一处矗立着许多高楼大厦,繁荣得足以冠上“市中心”称号的地方。
我与她双双下了车。
这里随便一闻,都嗅得到商业气息,人也多得像繁殖过剩的细菌。
“我们去‘欧斯卡’吧。”她道。
“欧斯卡?”
“听说很有名的,你不知道吗?”
“嗯……基本上,我对市区不熟,所以顶多能带你循原路走回去,其他的可就没办法了!”我无奈地对她坦诚。
“……”她依然微笑着,但周遭的空气,却瞬间把我们包在冰山似的冷度里。
“没关系,你想想附近有没有什么地标或是显眼的大路之类,我们一边问一边找,一定可以找到的!”怕继续被冻在这里,我立刻提出替代方案,她果然认真想了起来。
“我还记得,‘欧斯卡’位在光里路上,从这里要到光里路,得先经过学恩路与水化路……”
“等等,学恩路在这个方向。”眼看她就要右转,我立刻指着眼尖发现,朝左向指去的路标道。
“啊,是左转没错,我记错方向了。”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。
……到底行不行啊?
我抱着高度怀疑与她同行,走完一整条学恩路,却没见着水化路,直接问了路人,才晓得水化路竟在三个红绿灯外。
三个红绿灯外……那她脑袋里究竟为什么会把这两条路给连在一起?
路痴的想法果然异于常人。
水化路彻头彻尾走了四遍,不意外的没看见光里路的路牌。
看来她的记忆错乱得厉害,不过那也没什么关系,路本来就长在嘴巴上,但这一次我不找光里路,而是直接问了“欧斯卡”的地点。
很意外,连问了几个路人,居然没人知道“欧斯卡”在哪里,也许它是间没没无名的小店,但听四叶问我的口气,好似那是远近驰名、一提便知的百货广场。
难道她记错了名字?
“不行,问不到消息。”我爱莫能助道:“不过倒是知道了水里路的地点。”
我带着她穿过几条小巷,越过了座天桥,找到了“重心街”。
“在改名之前,它的确叫水里路。”如果卖红豆饼的老婆婆说得没错的话。
“如果是这么遥远的记忆……很遗憾,我想……‘欧斯卡’也许早就关了。”我道。
“关了……?”望着那绿底白字的路牌,她轻咬下唇,眼底的水光闪烁着悲伤。
“怎么了……你、你可别哭啊!”我手慌脚乱了起来,那似有若无的泪水,教我擦也不是,不擦也不是。
“不、不然,我们多逛几个地方,或许你想买的东西,别的店里也有卖也说不定!”
“嗯,我怎么没有想到呢……”曲起的食指拭去湿意,她随意指向熙来攘往的对街,道:“我们去那边看看吧?”
我当然答应。
“啊,我还不知道,你想买的是什么?”总要有个目标,才晓得要找哪种店铺吧!
“抱歉,找不到‘欧斯卡’,我一时也没主意了……”她难过地回头望向今非昔比的街道,“欧斯卡”或许是间特别的礼品店吧?
“或者……可以改买些发饰之类的。”
“发饰啊,那种店不少,在附近转一转应该就会看到了。”
我与她一同穿越斑马线,才过马路,斗大的饰品店特价招牌就映入了眼帘。
“好快!”她惊讶。
“是啊,没想到竟然这么近,我们的运气真好。”
那饰品店就夹在唱片行与超市中间。
很不凑巧的,唱片行一小时后要举办签唱会、超市则冲着人潮打出折扣大优惠、加上怀有同样居心打出类似方案的饰品店,人潮的汹涌十足,能淹死一群迁徙中的大象。
“我们……换其他的地方吧?”光在脑中模拟推挤时的惨况,难逃榨汁命运的身体便不住瑟瑟发抖。
真要那么做的话,至少也让我先买个保险吧?
“好热烈的阵仗……”万头攒动的挤凑也令四叶望之却步。
就算是特价品,也要有命买到,或是奋力挤出来时不压坏才有价值。
但看成群歌迷、少女、主妇为各自所好,疯狂纠缠作一团,四叶望着我,摇了摇螓首,卷发随风摆荡,眼波柔情似水。
“别失望,店不会只有一家。”她的注视令我呼吸紊乱,我心头一跳,勉强将头转向一侧,掩饰心中企图,尝试性地想拉起她的手。
但……我们连朋友都还不是,这么做是否很唐突?我咽着唾沫,手指伸了伸。
该死的!什么时候不发汗,竟这时候发烫地像要冒出蒸气,莫非是在阻止我的非分之想?
畏惧着可能的拒绝,我承认这样的自己太过胆怯,然后,像是要挽回我的勇气,一个男人撞偏了我的肩头,我的右手惯性的向前划了个小弧,正好擦过她滑嫩的细指。
真的摸到了?!不是作梦吧?
“快跑!”我的心被愉悦淹没的同时,外国男人磁性的声音却低低警告。
“……不想死的话。”
这句话在我脑袋后飘着。我全身上下,所有发烫部位都在急速失温。
这是恐吓吗?还是抢劫?光天化日之下动手?
我满脑子都是四叶的安危,在他可能掏出枪前,我霍地转身想将他扑倒,却见他行步如风,与我擦身过后再没回头,早消失在视线外。
恶作剧?
“怪人……”摸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意图,我对着他几乎消失在人群里的身影哝哝嘟嚷道。
一回头,惊见人海压境,惊得我差点以为造口业的报应来了!
“啊!刚刚那个人是……”
“就是他!是本人没错,大家快追!”
可怕的歌迷仿佛被异星人洗脑掌控般,理智全失的眼睛放射着异光,手里死抱唱片与海报,嘴边还挂着淫笑││我完全无法想像女人也会露出那种笑容,那远远超出了我的印象,除了淫笑,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更贴切的形容词。
疯狂歌迷汇集成挡不住的狂潮,更糟的是,我和四叶就正好站在那条必经路线上,死法可想而知。
我迫不得已的拉着她的手逃命,才跑出两百公尺开外,拖着的重量却益渐滞重。
“对不起……我跑不动了!”她举步维艰,娇喘吁吁道。
“加油,再撑一下!”
“可是我……”
我没让她说完,便曲着腿,左手揽着她后背,右手勾过她后膝,打横将她抱起,连她的分一块跑。
“这个样子……”她轻轻挣扎,不知是羞涩或愤怒,我跑得越喘,她娇靥越是绯红。
“请、请你快放我下来!”
“别再摇了,会翻船的!说、说真的,你一点都不重,我这是小鹿乱撞,不是喘!”我撑着一口气道。
无论如何,她连点闪失也不能有,不然我不只会被一群女人剥皮,灵魂百分之两百还会被守门人大叔给敲得碎不拉几。
谁叫我是个死人,还被郑重警告严禁干涉历史,她要出了什么意外,帐可是全算在我头上的呐!
我抱着她拼命向前冲,不少闲闲没事的路人见状,竟跟在队伍后方一起凑热闹。就连原本与我们错身,穿着汗衫与运动短裤、发鬓花白的慢跑欧吉桑,也不明不白的加入行列。
原本单纯的逃命,竟在一堆人的盲从下,演变成全民健康运动。我敢打包票,至少八成的人根本搞不懂这场马拉松赛跑的目的是什么!
国小老师有云,拾金要不昧,我想拾人应该也是同样的道理,既然灾难被引作了一团,扔还给元凶也是正常的吧!
没事长太高不见得都是好事,那男人虽然离我有好一段距离,但约一百九十公分的身高,却让他那颗可能连脑浆都发黑的金头,高高挂在人群上替我引路,省却了不少时间。
“前面那只孔雀││就是你!穿绿色风衣的黑心混蛋!”我疯狂地撞开挡道的路人,朝他挤近。
我的吼声让他停下脚步,他回头看了一眼,走的却更快了!
“杀千刀没良心的王八蛋,把人害惨了还想跑!”我硬是追上他的脚步。
“你这白痴!干嘛把人都给引来?亏我刚才还好心救你一命。”他缩紧脖子,低声骂道。
“救我一命?哼,你怎不说是害人不浅!”我瞪了回去,“人归原主,咱们就一笔勾消,你不必太感激我。”
他眯起眼。
“无知的家伙,你明白自己是在跟谁说话吗?”
“我管你是谁!”不屑与他多费唇舌,我向旁岔开,让长跑大队的所有核心队员都看见他这显着的目标。
“人已交还,这就先告辞了!”
“慢着。”仿佛不甘心被摆了一道,他不甘示弱地趁我未生防心之际,一把从我手中抢过四叶。
“为了感谢你的‘善心’,请务必接受我的报答。”
他冷笑道:“你就跟着我一起跑吧,矮子。”黑色皮靴在地上踢蹬,发出冷硬的响声。
“无耻的绑架犯!”暗责自己没将四叶给搂紧,碍于身高,又夺不回美人,我只有恨恨咬紧他,陪着大街小巷一起乱钻。
“要是我手上现在有台相机,非把你的犯罪全纪录公诸于世不可!”
“随便你,不过那也要看媒体会站在哪一方了。”男人倨傲道。
“别以为你是公众人物我就怕你!”那仗势欺人的模样,真让人不爽!
“我管你是唱五音不全的还演疯戏的,不就两颗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,也没稀奇上哪去,耍什么大牌?不想这样被人追,就别穿得像发情的孔雀一样在大街上招摇,惹来一堆烂桃花怪谁!”
“你不认识我?”男人瞪大眼,“小子,你是住在哪个没电视的穷乡僻壤啊?”
“认识你有那么天经地义吗?”我反激。
“两位,请你们别吵架……”四叶不安道。
“你……算了!”他懒得再提问,直接对我下令道:“我们现在都在同一条上船上,不是一起得救,就是全军覆没,还不想个办法?”
“办法?你是住在哪个没电视的穷乡僻壤啊,电视在教你有没有在看?没有嘛!现在哪还有除了‘那个’以外的办法?”我捉着辫子,狠狠刺了他一下。
“是、是……我是没常识,那请教阁下,你所说的‘那个’又是哪个?”
“一字真言││钻。”
“钻?朝哪钻?”
“拜托,这又不是真理,哪还规定哪里可以钻、哪里不能钻的!”放眼望去,处处皆可钻,这样还能伤脑筋?真服了他的脑袋!
“我对这国家的路不熟,要是迷了路……”
“安啦,我也不熟,我们两个是平等的。”我很适可而止的没再讽刺他。
这可不是突然长了良心,而是不认识的路归不认识,认识的路也被“关键记忆”的限制给害得不认识,弄得我土生土长的世界,却像个平行空间似的。
“……”
他无言了一会儿,很不屑的对我道:“迷路的家伙还跩个什么劲啊!
得了,你还是乖乖跟在我屁股后头吧!“
他大步一跨,非常灵活的采S型、M型、U型、X型交错法,钻得天昏地暗。
“看不出你经验这么丰富。”他人高腿长,脚步伐又大,我追得很是辛苦。
“原本不愿意把自己弄丢才会央求你帮忙,谁知道却是个半斤八两的!算了算了,反正能把后面那群跟屁虫甩掉就好!”我抱着四叶气都快断了,轮到他手上却像根羽毛似的,他口里叨念着,迅速转进暗晦的小巷。
“甩掉之后呢?”
“再跟你算帐!”
“哦……那大概很难。”我伸出脚,绊了他一腿。
他直直摔入巷里,幸好扑上一块废弃床垫,与四叶两人均安。
只是那旧物长年在巷内横陈,如今受到震动,经年累月的灰尘全一古脑儿的飞了起来,呛得两人睁不开眼,几要窒息。
“你……咳!你这混……”他咳得语不成言,四叶也是灰头土脸,除了咳,连个字儿也吐不出。
不到几秒,一队浩大人马冲过了巷口,在最后一人的身影从左墙出现、再消失于右墙之前,他屏着气,将脸与太过醒目的金发靠到了墙影下。
“他……他呢?”四叶慢慢坐了起来。
她也跌在软垫上,幸好扑倒的时候男子没压在她身上,所以除了身上脏了点之外,没受什么伤。
“谁知道,先跑了吧。”男子支起上身,没来得及打量自己,就先伸手拨着四叶发上的灰尘,四叶向后挪了开,有些不自在地看着他的大掌。
“别担心,我对小新娘完全没有兴趣,不过那并不表示你长得不漂亮,只是青菜萝卜各有所好,我也不想做出对不起你男友的事情。”他细心地帮人质拍净身上的脏污。
“他不是我男友。”四叶否认道││对了,我和她根本还没进行到那种程度,这句话构不成否认的要件,只能算是事实的陈述││让我一颗心跌落无底深渊。
“那也快了,男女间罕有纯友谊的,相信我。”他以两性学者的口吻道。
“但还是趁未开始前,快点分了吧!像这种会把身旁同伴绊倒,自己却从巷口另一端逃走的人是不会……”他话只说到一半,便噎在喉里,没有了下文。
那是因为,根本没有所谓的巷子另一头,只有将东西两家防火巷封砌起来的一堵高墙,阴暗、冰冷的矗立着。
“要是发现没有出口,而走原路出去的话……”望着巷口外的明亮,四叶双眸布满忧虑,声音轻得就像蝴蝶振翅。
“为了把人引走而把我们绊倒?这不合理,他明明走在后面,怎知道这是条死巷?”
男人走到那面墙前,捶着底下露出猪肝色红砖的斑驳水泥壁道:“或许他有预知能力吧?如果不是那一脚……”
很高兴他这么想,但实际上,我绊倒他并非基于那么伟大的情操,而是因为变身时间到了。
较宽的床垫在小巷内呈肥短的U字型弯躺着,我趴在隧道般的长缝内,对于这意外成就的好事,深觉受之有愧。
不知道女孩子出门时,为什么总喜欢在手上提个包包,不过这对我来说倒是求之不得,我将四叶掉落的提包拖到面前,拉开拉链,将略为折叠的制服与自己,一同塞了进去。
忽地之间,男子大叫一声,正当我以为暴露行踪、万事休矣时,他却仰头瞪着贴在比他要高出二十公分的墙面上、一张早期的宣传旧海报,愣不成言。
经过好些年月,海报边角有点缺损,版面设计得很像旧式的通缉单,大大的照片占满上部三分之二的面积。
照片上,褐发挽髻的女皇身着鲜红宫廷礼服,充满智慧的蓝眼直视着海报的观看者,白雪般的颈部挂着与耳环同一系列的翡翠项炼。照片之下写着我看不太清楚的艺术字,有片名、时间、担纲演员……大概是宣传当时的新作品之类。
“啊啊……蕾佳娜……我的女皇!天哪,这里为什么会贴着这张海报,而且还是已绝版的?”
男人喉头发出的声音竟带着颤抖:“这绝对是天意!我一定要把它撕下来……不,整面墙拆下带走!”处于过度兴奋,接近半疯狂状态的他,小心翼翼擦着照片上女演员污损的领口。
但四叶柔柔的声音,却让他瞬间停止了进行的动作。
“你喜欢我的母亲吗?”
男人彷遭雷击,迅速转过身来。
“……你说什么?”没等四叶再度开口,他已急如风火的奔到她眼前,研究史前生物般,细细观察她秀致的脸面五官,忽地,俊脸扭曲道:
“你……果然是我死对头的女儿!”
那,请问一下,你又是怎么恋上死对头的老婆的?
我冷冷从提包探头,看着他脱序的举动,这会儿,他又抱着头兀自否认。
“不,你是蕾佳娜的女儿……但你却也是那个男人的孩子……”他又爱又恨的望着四叶。
“为什么……为什么你会是这么矛盾的存在?!”
矛盾的是你吧!
“请问你是……?”四叶没被他的疯狂给吓跑,倒是有些惊讶。
“我原本……原本应该是你父亲的啊!”男人蓦然握住她双手,泪水在眼眶里打滚。
“我从小就深爱着你的母亲,为了她,我不惜一切的努力,终于有了今天的地位,可是你的父亲……那个浑帐东西……竟然趁着我专心在事业上冲刺的时候,早了十八年,无耻的把你母亲给拐走……”男人恨恨磨着牙道。
我险些在包包里滑上一跤。
十八年?这也太扯了吧!
如果说是个三、五年,那还挺值得同情,但是十八年……不是用“早”,而是应该以“古早”来形容了吧!
再者……左看右看,你也不过才二十七、八岁,十八年前……当时你才几岁啊!
难怪这段恋情是注定无法开花结果的了!
“真的很遗憾,母亲辜负了您的心意,我在这里代她向您道歉,桑。
斯恩古德先生。“
喂喂……四叶,干嘛向那种人低头啊!
“你认出我来了啊……”四叶的有礼,倒让他不好意思起来了。
“刚刚听您这么一提,终于想起来了,虽然您现在已朝歌艺界发展,但我小时候真的很喜欢您在《背叛者宫殿》舞台剧里,饰演的卡恩王子角色呢!”
“是吗……那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。”
男人欷歔道:“虽然出发点是因为蕾佳娜,但我也是真心喜欢着舞台剧。只是声色刺激多了,观众渐渐减少,舞台剧也就逐年没落,一些过气与不受欢迎的演员就得提前退场。
“尽管你母亲现在的声势如日中天,但总有一天也是要被后浪给取代的。我不忍心自己会成为逼走蕾佳娜的其中一人,所以才离开了那个世界。反正,歌声才是我真正的利器啊!”
“我了解了,但是,您为什么要从签名会上逃走呢?”
听四叶这么一问,男人刹那间臭了张脸。
“说到这个……我就觉得肚里一把火……”他死握着拳头,怒气陡升。
“我昨天才知道,原来蕾佳娜生了个女儿,今年已经十七岁,在赛费儿学院就读,居然一直都没有人告诉我这件事!我一接到消息,就立刻向经纪人告假,谁知道他居然还擅作主张的替我引了场签名会,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……我可是以私人名义来访的啊!”
十七年都没有发现……你也未免太迟钝了吧!
“那,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呢?”四叶问道。
“终于进入正题了,你仔细的听好!”男人面容一整,在她面前端正跪坐,打开了一只红色戒指盒。
“其实我这次来,是想娶你。”
“娶我……?”看着躺在盒里闪烁光芒的钻石戒指,四叶不禁怔了。
想都别想,你这个妄吃嫩草的老牛!我在包包里跳脚。
“没错,正如你所知的,我对蕾佳娜始终不能忘情。既然我们今生无缘在一起,那娶你也是一样的;我想蕾佳娜一定也是这样想,才给我留了个女儿。”
混帐东西,这么自私自利的求婚宣言,想也知道你对四叶并不是真心的,这样会给她幸福才有鬼!
四叶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那枚戒指,然后,伸手轻轻将盒子盖上。
“承蒙您看得起,真是受宠若惊,但是,您的好意恕我无法接受。”
她道。
“……是吗,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。”四叶的反应似乎在他的预料之中,他收起戒指盒,叹了口气,解释道:“其实我原本是这么筹策的,只不过在机上就反悔了!因为一想到和你结婚之后,得改口叫那个男人爸爸……这口气就……实在怎么也吞不下啊!”
没错,屈居情敌之下,实在太没骨气了!
“而且,即使你答应了,这戒指也戴不下……”他苦笑道:“我无心间把它买成蕾佳娜的尺寸了。”
“不是这样的。”四叶微笑道:“因为,您连母亲的名字都刻上去了啊!”
“……是这样吗?!”男人忽然醒觉般,面庞阴霾尽扫。
“……看来,我终究还是只爱蕾佳娜一人啊!”
第四集第三章地下商店街
男人表情一瞬间的柔化,竟让我一时忘却自己身处在幽暗脏污的小巷里。
也许是因为演员天生的魅力与感染力,他那悟知真爱的恍然神情,竟教观者心脏揪紧,随着他而心绪起伏,不禁想在心底默默祈求他的幸福。
“桑。斯恩古德先生……”
“我没事。”男人笑了一笑,拉着四叶起身。
“没打算娶你,却来找你,其实是还有个心愿未了。”他突然郑重地行了个礼,“拜托,请你带我去‘欧斯卡’。”
“……‘欧斯卡’?我方才已经去过……但是,它已经关闭了。”四叶失落道。
“关闭了?”男子一脸疑惑,“我知道它早就关门大吉了,只是想去看看遗址而已啊。”
“咦,您知道?”四叶问道:“那它是什么时候结束营业的呢?”
男子伸出指头弯了几弯。
“嗯……大概在十二年前吧!不过这并不令人意外,失去蕾佳娜这个台柱,还能撑上几年就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!就算原址换了新店家也不打紧,我只是抱着想到蕾佳娜早年发迹的小剧坊朝圣的心情而去的。”
“是吗……”四叶美目忽地闪过一丝感伤。
“难道你去那儿有其他目的吗?”不愧是演员,察颜观色也煞是高明。
“没什么……我只是想起小时候去过‘欧斯卡’一次,还记得门边摆着几个大大的透明玻璃柜,贩卖些演员的相关商品,其中有些是很让人怀念的东西,我原本是想将它们买下来的。”四叶道。
“是这样啊,那,改天有空就到我法国的别墅来玩吧!”男人笑道:
“‘欧斯卡’经营不善倒闭的那天,拼着负债,我不惜贷款把里头的东西全买了下来,就连剧坊的房子也一并拆了,运到法国重组起来,用来成立了蕾佳娜博物馆呢!”
“是吗……那真是太感谢您了!”四叶向他深深一揖。
“别这样,我也不全是为了你才这么做……”
男子窘迫道:“好了好了,我们也别说这么多了,还是趁天暗下之前,到‘欧斯卡’再说吧!”
“啊,是。”闻言,四叶拾起提包,先行步出小巷,观顾左右,确无异样后,才回头对男人道:“没事了,桑。斯恩古德先生。”
“别这么见外,老叫我桑。斯恩古德先生。”男人双手插在风衣口袋内,有些谨慎地觑觑四周,这才安心走了出来,打趣道:“叫我‘爸爸’
就可以了。“
可恶的死孔雀,竟想在口头上占四叶的便宜!
“是的,爸爸。”四叶居然听话的改口。
得偿所愿,没想到男人竟捂住心口,一脸震惊。
“……喂,别这么干脆就改口啊,我可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!虽然感觉自己一瞬间变成了蕾佳娜的老公,但一想到那个男人的女儿叫我爸爸……我还没伟大到能调适这种复杂的心情呐!”
那就别不安好心的出这种馊主意!
“虽然很高兴,但你还是叫我桑好了,因为你是个矛盾的存在啊!”
他想了又想,最后拍板定案道。
矛盾的是你吧!
“总之,先完成当前的目标才是最重要的,我们该往哪边走?”男人又道。
“这个,我也不知道呢。”四叶诚实道:“我好像是个路痴。”
“你……”男人忍俊不禁的“噗!”了一声,随即弯腰捧腹大笑:
“你……还真是一模一样啊!哈哈……迷糊又没方向感,我看干脆叫你卡恩公主好了!”
四叶倒是没表示反对,脸上一直挂着笑容。
过了一会儿终于止住笑,男人擦擦眼角的泪水,说道:“这下可好了,我们两个全不认得路,还是找个人问问吧……”
最后一个“吧”字还含在嘴里,四叶就已朝对街一名行经的银发女孩,惊喜地挥手。
“啊,琉亚!”
男人不禁愕然道:“这会不会太巧了点……”
听见四叶的呼唤,琉亚循声望来,趁着绿灯,踩着斑马线过了马路。
她像是没瞧见男人般,迳自对四叶说道:“听说你今天早退?”
“想出来买点东西,只是迷路了,不知道该怎么回去……”四叶抱歉道。
“迷路?那搭计程车不就行了。”
“这……这么简单的事,我怎么就没想到!”琉亚一针见血的话语,登时令男人的背后冒出轰然雷鸣的背景。
“那,桑先生,‘欧斯卡’……”
“没关系,我自个儿坐车去就成了!”男人打断四叶的发话,“你还是跟着朋友一道,这样我也安心些。”
“真是对不起……”四叶似乎有些过意不去。
“别跟我客气,能见到你,我已经很开心了。”男人伸手拦了台计程车,不甚在意的离去。
目送男人离去后,琉亚以她那一贯冷静的语气,淡淡对四叶道:“你要和我一块回去是没问题,只不过我要先去几个地方买些材料,可能得花上几个小时,没问题吗?”
“嗯,没关系。”四叶道。
确认了四叶的意愿,琉亚便不再多言,直接走进一条僻静的巷道里。
四叶紧紧跟在琉亚身后,见她推开一幢民宅的大门,犹豫了一会儿,也跟着进入。
年久失修的房里布满了灰尘,横梁被白蚁蛀蚀,屋瓦也有些破损,让晴天正午太阳能够直射,坏天气时雨水也会洒进屋内,也因此这里弥漫着浓厚的湿气。
墙壁上布满了壁癌与霉菌,墙角处处皆是剥落的油漆与揉成一团的旧报纸,未搬走的木制家俱几乎腐烂,低洼与地砖破裂处,积着一滩又一滩混着蜘蛛网与灰尘的雨水,孑孓悠游其中,不亦乐乎。
四叶的脸上有些惊慌,却尽量不提出任何意见。
穿过客厅,琉亚拐进楼梯旁的厕所内,因为久无人使用,也没什么异味。
洗手台旁有个一人高的储物柜,大概是用来摆放清洁用品之类,拉开柜门,里头空无一物,倒是在右边木板上,有个用来控制柜内照明的电源开关。
开关钮已向上扳,柜顶的灯泡却熄灭未明,正当我以为是钨丝烧毁时,琉亚已将开关钮向下一压,灯泡霎时大放光明。
原来是设反了!
但我又猜错了一次,点亮光源之后,琉亚将靠着墙的那片木板自右向左一推,柜后登时露出一条延伸向地下室的长长楼梯。
我和四叶都因这幕而吃惊得说不出话来。通道中央亦有一盏灯泡,想来尽头也有相同的开关钮,用来同步控制这两颗发光体。
这样说来,储物柜里的按钮有时呈现相反的情况,也就变得不足为奇。
“害怕的话就待在上面,找个地方坐着喝杯茶,我买完东西就去找你,不会很久的。”琉亚回头说道。
“不,我要下去。”
我想四叶的心情此刻必定和我一样,好奇胜过于恐惧。
这实在是太神奇了!小说里才看得到的暗门设计,竟然在现实生活里出现,让人忍不住想对门后隐藏的事物一探究竟。
“随你高兴,不过可别跟丢了。”琉亚并没有特别显露出为难的样子。
入口处虽窄小,阶梯却很宽阔,可容许三名成人并行。
楼梯底端隐约有人声传来,四叶细心地关上储物柜门,推回木板,这才追上琉亚,一同向下探索。
踩下最后一阶阶梯,出现在我们眼前的,是一条充满地下铁风格、约三百公尺长的地下商店街。
商店街两旁店家林立,贩卖的东西林林总总、五花八门,一些货少的卖家,便直接在地上铺块方布,摆好商品后一屁股坐下,也不吆喝,就这么抽起烟来,一脸无谓的任凭买家自个儿参观。
我从包包缝隙往外瞧,只见人还不少。
“你在这里等会儿,有人搭话都别理他,也别跟任何人走,我马上就出来。”琉亚忽地回头交代道,便迳自推开了一旁的古董店门。
“嗯。”四叶乖乖应道。
刻意做得复古的木招牌上,漆金的店名闪闪发亮。四叶盯着这间堆得像仓库的小店,倒是颇有些想参观的模样。
走进店里,琉亚也不多逛,直接将手里的清单放上柜台,对店主人吩咐了几句话,只见对方点头如捣蒜,她露出让人发凉的微笑,拿起信用卡一刷,就这么走出了店门。
“行了,我们走吧。”
“你买了什么?”四叶问道。
“没什么,小玩意而已。”琉亚依然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。
“是这样啊。”四叶似乎对那生人勿近的冰冷态度浑然不觉,但我却是快要被她给冻死了!
又往前走了段路,琉亚推开了第二扇门,四叶才刚走近,却低呼了一声,脸色发青,急忙转过头去,不敢细看。
我偷偷定睛一瞧,除了受到保育的奇珍异兽,还有蛇、蝎子、蜥蜴、蜈蚣……等等,这间店里卖的尽是阴物,难怪她不是很舒服。
不舒服又走不得,她只有假装望着其他店家橱窗里的商品,试图转移注意力,不料这一看似乎更糟。
方才走马看花,观察得不甚仔细,这回一瞧分明,才发现左右前后皆非善类。虽然有些人面色和善,还穿着厨师装等工作服,但大部分的买家、卖家,不是花衬衫西装裤外加条金项炼,就是一身黑西装与黑皮鞋。
而且,还带着枪。
这下四叶的脸色不只发青,而是惨白了!
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,对面的店内陈列着各式枪械与专业的军事用品。店内除了老板、店员,还有三个男人:一个在试穿防弹衣,一个正翻阅着枪枝型录,还有一个人掏出腰间的枪枝晃了一晃。
他向店员说了几句,店员立刻满脸笑意的点头表示明白,不敢怠慢地将他请入另一个小房间。
而在该店的橱窗外,身穿绿色花衬衫的二十来岁男子,正一脸惬意的哈着烟管。
在他面前,放着二、三十包以透明无炼袋封起的白粉;一名提着黑色皮箱的西装男子来到摊位前,随手打开其中几包一尝,问道:“就只有这些吗?”
“今天就只带这点,你要多少?”绿色花衬衫男子操着浓浓台语腔问道。
“一样纯的,五十块。”西装男子道:“明天送到‘红会’来。”
绿色花衬衫男子挑眉,“放心,阮这是做信用ㄟ。”
西装男子地点了点头,提起皮箱,走了。
我的……老天!
我揉揉眼,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亲眼目睹了一笔大宗毒品交易。妈的,这真是太扯了!
送走了客人,绿色花衬衫男子依然故我的吞云吐雾。
大概是四叶漂亮,他不时往这里瞄个两三眼,后来发现四叶也在看他,不禁咧嘴一笑,露出了槟榔汁染红的上下两排牙。
这粗俗的笑容说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,四叶不禁轻颤着左右顾盼,想找人帮忙,刚巧不远处两名警察慢慢踱来,就这么刚好的站在绿色花衬衫男子的摊子前,她不禁松了口气。
“啊,林哥、王哥!”
一见条子上门,绿色花衬衫男子立刻堆满笑容起身,热络道:“哈一支阿啦?”
“嗯。”两名警察点点头,让绿色花衬衫男子为他们点上烟,呼出口烟雾后,其中一人才慢条斯理问道:“最近生意怎么样?”
“托恁的福,马马虎虎啦!”
“不错,你越来越谦虚了。”
“没啦……”绿色花衬衫男子骚着头笑道。
“对了,你估看看,这些东西能卖多少?”两只布袋扔到绿色花衬衫男子面前。
“这是前两天在南部大型音乐祭查获的K他命和摇头丸,还有上星期对外宣称销毁的走私海洛英跟古科碱,你算算多少钱,再汇进我们警局的秘密户头里。”
“没问题!”绿色花衬衫男子一口应允。
我看得是目瞪口呆、口干舌燥。
我的妈,这可真的是社会大黑幕啊!
难怪新闻从来不播出警方销毁毒品的画面,原来还有暗中这一层。
不过就算警方开放销毁现场给媒体拍摄,只怕也是单纯作秀,白粉早就换成面粉了!
“嘿,林仔、王仔!”交易才刚告一段落,一名年约五十来岁的秃头中年男子便过来打声招呼:“我看过新闻了,恭喜你们啊,又赚了一笔!”
“啊,是老张啊!正好,我们刚想去找你!”说话的警察随手将烟蒂扔在地上,一脚踩熄。
“前两天不是有个拒绝酒驾临检还冲撞警车的珠宝大盗嘛,我跟小王设计让他去撞电线杆了,现在车头全烂,还停在事故现场。明天我派人把车拖到工厂去,你看看有什么可以拆的、可以卖的,清算一下,再把钱平分汇到我和小王的私人户头。
“还有,警车的修理费会从公款支出,车里的设备换好一点,不过外观别修得像全新的一样,免得一些安居乐业的白目吃饱太闲,跑来检举我们浪费公帑!”
“不用等到明天,今晚就可以送过来了,保证早上就让你们安全上路。”
老张笑呵呵地拍着他俩肩头,道:“不过我说你们啊,最近低调一点是好的,这两天,那些没营养的谈话性节目,都在讨论歹徒飞车逃逸时为什么老喜欢甩尾?虽然勘验的人会帮你们隐瞒,但要是被一般民众给拍到了,你们也不好做,不是吗?”
“是那样没错。老张,多谢你的提醒!”那警察道了声谢,便又说道:
“歹势,我们先走了,等会还要巡逻。”
“嗯,慢走。”中年男子道。
“林哥、王哥,恁顺行!”绿色花衬衫男子在背后哈腰道。
“按捏我嘛先来去啊。”中年男子说道:“生意好好的做,总有一天也会有出息的。”
“是、是……多谢您的金口玉言。”
又是一阵狗屁拍马,送走了条子,中年男子亦从反向离开,绿色花衬衫男子摊前净空,若无其事地给自己再点了根烟,不一会儿,又开始贼目乱瞟,偷偷往四叶这里瞄来。
我可以感觉得到四叶的恐惧,害怕的情绪令她的心跳不断加剧,就像失控的帮浦,无法抑止的加快速度。
我很怕再这么暴走下去,她的心脏会因过热爆裂,那对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来说,实在太不人道了!
“看见什么了?”正当四叶快支持不住的时候,冰库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,四叶倒抽了一口冷气,回头一看,琉亚已完成交易,出了店门,手上依旧一点东西也无。
“我……”四叶下意识往绿色花衬衫男子那儿一望,那狡猾的卒仔一见四叶身边多了个人,早移开视线去了。
“这里的生态是有些复杂,但大体来说,还算是个有纪律的地方,只要不主动犯事,是不会惹上什么麻烦的。”琉亚说道,看了看清单,便又自顾自地走进下一间中药行里。
有了前车之鉴,四叶这次可保持了一定距离,不敢跟得太紧。虽然走近之后,店里看似一切正常,但不知是畏忌,还是想给琉亚保留点隐私,她仍选择在店外守候。
“嘿,美丽的小姐,要来一杯果汁某?”怪叔叔般夹着台湾国语的腔调,让四叶吓得提包差点掉在地上。
声如其人的三十来岁男子,穿着脏兮兮的白色汗衫,洗旧的西装裤下夹着双蓝色人字拖鞋,露出了亲切(更像是猥亵)的笑容,手里那把亮晃晃的西瓜刀挥舞着,靠着一张坑坑巴巴的折叠桌、一台中古果汁机和一把旧刀,就这么在地下街里做起了西瓜汁生意。
“小姐,我这十年老摊了,做口碑的啦!七百西西只要二十块,甜搁好喝,来一杯好某?”
四叶,别答应他!
我皱眉看着西瓜摊老板的衣服,和价钱比起来,我比较担心的是卫生问题。
四叶看了看老板,再望向他手中的西瓜刀,不禁颤巍巍点头道:“呃,那……一杯。”
“好哩,一杯!”果摊老板闻言,立即从竹篓里挑了颗浑圆饱满、蛇纹完整且深浅分明的西瓜,在四叶面前敲打瓜肚,发出“咚咚咚”的清脆声音。
“小姐,你看,我帮你挑最好的,熟度正好,包甜包好吃!我跟你说,
西瓜是很好的水果,女孩子要多吃,它有丰富的维生素C,养颜美容,而且不会发胖喔!“
“嗯……”似乎笼罩在恐吓的阴影下,四叶有些吓呆的应和,不时回头看着还留在店内的琉亚。她正和蓄着两撇八字胡的中药店老板讨论得热烈,似乎还有些各执己见的争持。
而这时候,果摊老板早就将口中所谓的上好西瓜搁在桌上,动了动肩膀,作势挽着不存在的袖子,将刀往一旁的磨刀石上磨了两磨,然后两手握在刀柄上,站稳马步,吐出长气。
“阿铡││”大喝一声,长刀便以开天辟地之威势断空而至。
只见一道银芒流星般划过,眨眼消逝,蓦地“碰!”的一声,刀锋深深陷入桌板里,四叶也吓得随之跳起。
两秒之后,西瓜左右分离、裂成两半,平整的切口秀出分分明明的绿、白、红三层,两个半圆一边甩着西瓜汁,一边在震动的桌面上摇晃。
竟是一刀两断。
“小姐,你免惊,这张桌子很稳的!”西瓜摊老板对着惊恐的四叶笑了一笑,任凭西瓜刀插在桌面上,就这么拿起铁制汤匙挖起红滟滟的果肉,一块块扔进果汁机里,加了点水和糖,打起西瓜汁来。
“我这西瓜是自己种的,今年生得特别好……因为旧年偷挽西瓜的贼仔不少,肥料下重,西瓜就大粒、就甜,呵呵……”
他那豪放的笑声令我整个人都发毛起来,被他这么一说,西瓜的鲜红果肉似乎正隐隐散发着血腥味……
四叶亦是骇然。
“我听你在放臭屁!”
西瓜摊老板的自褒,立刻引起对面年岁相仿的椰子摊老板的不满,他打断了西瓜摊老板不知节制的自卖自夸,吐嘈道:“啥米包甜不包甜,要是真正甜的话,还需要掺糖吗?还有,一刀两断算什么!”
说着,他鄙夷地从果篓里取了颗椰子,拿起爱刀,横向便是霸气十足的一削││只见那无以伦比的一刀之中,还暗藏着肉眼几瞧不见的数十刀,砍入椰子坚硬的果肉就像砍进豆腐般,只听得“嗤!”的一声,竟被他轻松削了过去,易如反掌。
而那椰子,还完完整整的在他手中,瞧不见刀痕。
椰子摊老板气定神闲地放下生意工具,右手一提,椰子上方四分之一的果肉便连蒂一起脱帽般飞起。
高人,真是高人!惊得我直想鼓掌叫好。
“这才叫功夫。椰子削得过,人头砍得落!”椰子摊老板得意道:“按怎,小姐,现剖的新鲜椰子水,保证甜搁没掺糖,一粒四十就好。”
“干,你这个死短毛的,别每天都跟我抢人客!”西瓜摊老板怒道。
“谁睬你啊,人家小姐也有选择的自由,冲啥先经过你的摊位,就非得跟你买西瓜汁不可?”椰子摊老板不甘示弱的呛声。
“你还敢讲,要不是你长得太恐怖,还拿把刀吓她,讲啥‘椰子削得过,人头砍得落’,她会想喝你那贵得要死的椰子水?骗肖ㄟ!”西瓜摊老板拔起桌上的西瓜刀,狠狠又是一剁!
“你这个没知识的乡下俗,这年头,品质才是致胜的关键,不信你问人家小姐!”
四叶有些僵硬地看着那颗椰子与椰子摊老板凶神恶煞的脸,方才的刀法还残留在她脑中,大概是怕不买会有生命危险,她于是过了街,掏出钱包乖乖付了四十元。
“你是要直接插吸管喝,还是我帮你倒在杯子里?”椰子摊老板热心的问道。
“呃……倒在杯子里好了。”她尽量维持着笑脸。
“好,没问题!”椰子摊老板拿起个透明塑胶杯盖在椰子孔上,一个翻转,椰子水便呼噜噜全流进了杯里。
倒完最后一滴,他将椰子空壳往套在一只空篓上的黑色大垃圾袋里一扔,盖上杯盖,插入吸管,将饮料递给了四叶,笑嘻嘻道:“谢谢惠顾!”
不过四叶也是个言而有信的人,即使向椰子摊老板后买了椰子水,还是付给了西瓜摊老板二十元,最后端着两杯果汁,有些余悸犹存的在中药店外罚站。
过了一会儿,好不容易等到琉亚刷了信用卡,出了店门。
四叶望着琉亚,又望着手上两杯饮料,一时之间,竟不知如何解释。
“请我的吗?谢谢。”琉亚一把从四叶手中接过西瓜汁。
“可是,那个……”
“哦,什么把人剁碎当肥料的言论是不是?”琉亚倒是不以为意的喝着。
“那些人的话听听就好,别当真。这年纪的男人都只剩一张嘴,相声式的销售用来吓唬第一次上门的客人倒是立竿见影。”
说着,她清冽的目光便扫向了两人,只见西瓜摊老板与椰子摊老板早就默契的一人将脸转向一边,若无其事的望着天花板上的灯管,吹起走调的口哨。
“反正他们做的也不是坑人生意,别想太多。”
听琉亚这么说,四叶总算放心的喝起椰子水来。
接下来,琉亚又走了趟西药房,才结束了整个采买过程,而此时,我们也差不多走到了商店街的尾端。
地下商店街的出入口当然不只一个。事实上,这些非法店铺并非全都亲密地黏在一起,虽没有固定的规律,但大致说来,每隔个五、六间左右,就会有条宽约一。五公尺的窄道,而两旁商店的水泥壁上,会有个以黑色喷漆喷出的空心箭号,内部注明出口的地点。
而现在,我们站在通道的最末端││也许对一部分人来说是起点││
尽头的水泥墙上,用颜料画着六个箭号,三个指左、三个指右,分别通向六个不同的出口。
琉亚瞄了一眼,便往右转。
四叶自然不可能与她背道而驰,于是信赖着她的引航,又转了几个小弯,爬上一道长长的旧铁梯,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回到了地面上││地面之上,一间旧公寓顶楼的违章建筑里。
这次比较好,是从书架后走出来,而不是厕所。我知道她选择的出口名称是“在福”,只不过我看不出“福”在哪。而且这间小套房目前仍有人居住,这样算不算擅闯民宅?
幸好情况显示这只是我的多心,因为那名坐在地毯上正用着晚餐,满脸青春痘的死大学生在我们出现的时候,两眼还直盯着电视,舍不得移开,连头也懒得转。
而在地毯边,我们从书架走到门口的必经之道上,摆有张木制矮桌,上头放了个空奶粉罐、几本打开的习题,与一个立起的塑胶小告示牌。
“过路费与习题请择其一。”
旁另书一行红色小字:
“路费随意,习题请择单科一题。”
而那堕落得连作业也想路人代劳的废物本人,则一边吸着热呼呼的桶面,一边忙着用脚趾头操纵摇杆,玩着不知几年前的格斗电玩,试图用二十连击KO对方。
在房间墙上,还贴满了性感柔媚的美女泳装照,和壮健武猛的拳击手海报,以及几张以蓝色奇异笔缮写的A4公告:
“请安静迅速通过勿惊吓蟑螂老鼠”
“请勿制造噪音(投币声除外)”
“离开时请带上房门本人毋需窃贼的怜悯”
琉亚与四叶在奶粉罐内投下零钱,拉开门离去,老旧的公寓里没有电梯,只能靠双腿一层层往下走。
下到一楼,琉亚拉开铁门让四叶先行,等自己也出来后,才松手让门自然阖上。
这是条没多少住户的小巷子,往右可接往一个早年的小工业区,左边则邻一座菜市场,只不过天晚了,摊贩早就收得一干二净,菜市场里没半个人,也无一丝灯火,只靠微暗的天光稍稍照亮里面的景况。
琉亚望着四叶,说道:“还差几样东西,回去之前,再去最后一个地方吧。”
“嗯。”四叶答应道。
连那种“地下商店街”都逛过了,我看就算现在是要去街头的枪战现场捡弹壳,还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地方,她也不会那么吃惊了吧!
只不过,琉亚似乎喜欢玩弄他人的判断,就在我妄想了不少刺激、甚至可能赔上性命的特殊场所时,她却慢慢步行穿过了菜市场。
“在福五金行”。
红底白字的招牌明亮醒目。
我终于知道箭号里那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了。
这挺让我意外,没想到这种老店在各大卖场的打压下竟然能在市区存活到现在,而且看起来过得还不错,还打通了三间店面,经营得有声有色。
只是店内陈设稍嫌老旧,生意也似乎清淡了点,只有两、三名妇女在店内选购商品。
“嗨,琉亚,好久没来了!”走进店里,迎面而来的是店主人的招呼,“这次需要点什么?”
五金行的老板也很让人意外,是个二十五岁左右的年轻人,笑容非常真诚,绑了条民族风头巾,一身衬衫与牛仔裤,外穿了件长盖过膝的红色围裙,围裙上还绣着五金行的店名。
“在福”也许是他父亲的名字吧!我猜想道。
“我自己拿就行了,你忙你的。”琉亚随手提起了柜台旁的绿色购物篮,话语里的寒冰竟稍有融化的迹象。
年轻老板闻言,尴尬地笑了几声,接着从柜台后拿出了相同的购物篮。篮内放着一些量杯、试管、几包有色结晶,还有一柄手术刀。
“那我可能是太鸡婆了点……”他讪讪道。
“……你跟那个人一样,都自作主张得惹人厌。”琉亚道。
我能从琉亚身上,感受到相当的怒气,不过真正令她生气的,大概是老板拿对了东西。
“就当是身为负责人的直觉吧!”年轻老板说着,便取出报纸,包装起玻璃制品。
而琉亚则打开皮包,取出信用卡。
“唔,不用了。”年轻老板说道,但琉亚可不理他。
“我不喜欢欠人东西。”她说道,却又突然扯开了话题:“我看见桑。
斯恩古德了。“
咦?
我满心疑惑。我记得四叶并未在琉亚面前说出那孔雀的全名不是吗?
“哦,他回来了啊!”年轻老板似乎被提起了兴趣。
怪了……
我看看琉亚和老板,怎么听他们的口气,似乎和那孔雀很熟络似的。
既然如此,见面时为何又装作不认识?
“他现在是个当红歌手。”琉亚道:“没想到音痴的徒弟也会有如此了不起的成就。”
“‘疯神’是个伟大的歌者,只是知音甚少。”虽是如此说道,年轻老板却也心有戚戚焉地点头:“不过,从前老板常说,桑是个和‘疯神’
实力相当,类型却完全不同的天才歌手,我那时虽然不能认同,现在却不得不佩服他的远见啊!“
“那只是心知肚明的程度,和远见不见得有关。”琉亚提过塑胶袋,说道:“本身已有天赋,却还跑去当那种人的徒弟,实在不能理解。”
“说到这个啊,到现在还是流传的笑话之一呢!”
年轻老板忽地开怀大笑,随即弯下身体,诉说秘密般耳语道:“那是因为桑。斯恩古德说,了解地狱的人,才能创造出更完美的天堂;听过了‘疯神’的歌,以后打死他也不会那么唱,要走红有什么困难的呢?
“换个角度说,他的‘天才’也是由‘疯神’激发出来的,只不过现在要是还有人有胆提起此事,‘疯神’都还会气得从轮椅上跳起来呢!”
他边说边又是一阵大笑。
“……”